第三十章
傍晚时分, 裴砚承和姚舒从格林会出来,准备回麓园老宅。
迈巴赫已经停在会所门口,裴砚承临时收到工作邮件, 上车后便一直在看手机。
姚舒坐好后, 看到座椅上有一个手提袋。
她拿起来“这是什么?”
正在开车的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笑着说“这是裴总特意让人准备的小礼物。”
姚舒悄悄看了一眼裴砚承,他正专注看着手机屏, 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们的聊天。
特意……买的礼物吗?
算是新年礼物吗。
她往手提袋里瞄了眼。
里面是一套精致的文具和一个哆啦a梦款式的泡泡机。
裴砚承收起手机,按了按酸胀的眉骨。
姚舒抱着手提袋, 脸红了几分,细声细气地说“还没有过年, 叔叔现在送新年礼物是不是有点早呀。”
裴砚承稍顿,微微抬眸看向她。
目光里带了几分探究。
姚舒被他看得发怔,补充说“谢谢叔叔的礼物。。”
“什么?”
“就是这个呀,文具和泡泡机,”她红了脸, 轻轻说, “谢谢叔叔, 我很喜欢。”
裴砚承停顿了片刻。
“这个,是给豆豆买的。”
话音刚落, 姚舒足足愣了好几秒。
豆豆, 是裴砚承的表侄。
一时间,尴尬、羞愤、窘迫一股脑儿全部涌进了大脑。
意识到自作多情的自己有多蠢之后,她的脸腾地涨红,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集中在了脸颊。
像是被打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
她不露声色地把手提袋在两人座椅中间的扶手盒上放好,此地无银地解释“我是说……这个礼物豆豆一定会喜欢的。”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 姚舒扭头看着窗外,拿后脑勺对着裴砚承。
深色的玻璃上映着姚舒的脸。
两人在玻璃的剪影上四目相对。
裴砚承说“这套文具是幼童款的,不适合你,如果糯糯喜欢,我可以再给你买一套新的。”
“我不要。”姚舒依然背对着裴砚承,“我已经有很多文具了,谢谢叔叔。”
裴砚承只是轻轻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半个小时后,迈巴赫抵达麓园别墅。
下车后,刚走到入户花园,就有一个小男孩从大门里冲出来,一头撞在裴砚承的腰上。
“叔叔!你回来啦!”
小男孩有着一张胖嘟嘟的小脸,脸颊红扑扑,说话也奶声奶气的。
姚舒心想,这应该就是豆豆了。
裴砚承轻轻拍了下他的头,微笑说“下课了?游泳课好玩么?”
豆豆从他腰间抬头,仰着脸乖乖说“嗯!游泳课可好玩了,豆豆现在可以一口气游五十米了!”
“嗯,很棒。”
林雅笑着走上来“豆豆,这是小舒姐姐,快叫姐姐。”
“姐姐好。”豆豆眼睛转了一下说,“姐姐和豆豆是同一个叔叔吗?是要和豆豆分一个叔叔?”
林雅蹲下来和他视线持平“对呀,小舒姐姐和你一样,都叫砚承叔叔。”
豆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叔叔是更疼豆豆还是小舒姐姐?”
姚舒脸上的笑容顿了顿。
林雅“傻孩子,叔叔当然疼你们一样多了。”
童言无忌,很多话说过就忘了,也没什么人在意这个小插曲。
然而不知道怎么了,“更疼谁”这个问题始终在姚舒的脑海里盘旋不散。
次日,不好容易已经停止的雪又开始洋洋洒洒地下起来。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的草坪都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色。
姚舒在溪城的时候从未见过这么厚的雪,溪城雪少,细小的雪花湿哒哒的,落在身上马上就化了。
麓园是黎城的高端园林式住宅区,每幢别墅都带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姚舒闲来无事,拿了一小根枯树枝,蹲在院子的雪地上画画。
豆豆从里面跑出来闹着要和她一起玩,布偶猫大白也悠悠哉哉跟在豆豆的后面。
姚舒摸摸他的头“裴叔叔呢?”
按理说,这个时候豆豆应该黏着裴砚承陪他玩才是。
豆豆说“叔叔马上要出门去工作了,他说没有时间陪我玩,让我来找小舒姐姐。”
姚舒想起来,昨天裴叔叔好像确实说过,今天约了客户要参加饭局。怪不得周耀周特助一大早就来到了麓园,跟着裴砚承去了书房。
大白慢吞吞地踩过她在地上画的哆啦a梦,哆啦a梦的脸上被印了两个猫爪印。
“姐姐好厉害呀,居然会画哆啦a梦!可以教豆豆画吗?”
姚舒在他面前蹲下,笑了笑,帮他把手套戴好“当然可以呀,我教你。”
豆豆捡了个小树枝,蹲在姚舒的旁边一笔一划跟着学。
大白悠然自得地趴在他们的旁边看他们作画。
豆豆画了一会儿就没耐心了,跑去抓麻雀。
姚舒撑着下巴,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台阶上看着他跑来跑去。
这时,别墅院子门口有几个小孩儿嬉笑着跑过去,豆豆一下子就被小孩儿手里的糖画吸引了视线,跟着跑了出去。
姚舒急忙起身追出去“豆豆!你慢点!”
追上豆豆的时候,他正坐在雪地上,手背抹着眼泪。
两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男孩子,仰着下巴站在他面前。
她把豆豆从地上抱起来,豆豆躲到她的身后。姚舒皱眉问那两个小男孩“你们是不是推他了?”
男孩哼了一声“谁让他跑过来想抢我们的糖画!”
豆豆在她身后低低说“我没有……妈妈从来不给我买这个,我只是想看一看,我都没有碰到……”
“你就是想抢我的糖画!爱哭鬼!小偷!”
顿时,豆豆哭得更大声了。
小男孩对他做了个鬼脸,捏了一个雪球砸过来,扔完拔腿就跑。
姚舒几步追上他,拉住他的手“不许走!跟豆豆道歉。”
男孩挣脱她,没跑出去几步,就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
男孩“哇”地一声就哭了。
裴砚承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正在书房里翻看周耀送来的项目优劣势分析报告。
他驱步下楼,周耀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岑姨正要往外赶,裴砚承皱眉问“怎么回事?”
岑姨“说是舒小姐把邻居家的小孩儿推地上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裴砚承眉心皱得很紧,没等岑姨说完,便大步往外走。
他刚从书房下来,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高领针织衫。
屋外天寒地冻,岑姨急忙从衣架上拿了条大衣追过去“裴先生!您先披件衣服再出门啊,小心受了凉!”
裴砚承赶来时,姚舒仍站在原地,豆豆在旁边哭。小男孩的保姆正滔滔不绝地抱怨她下手这么重,欺负一个小孩。
姚舒看到裴砚承的脸色很差,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她没把豆豆照顾好,叔叔一定生气了。
原以为迎接她的将是劈头盖脸的数落,然而,裴砚承只是将她轻轻拉到自己的身前。
“有没有受伤?”
姚舒愣了下,摇了摇头。
“你不用这么乖,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我会给你撑腰。”
男孩的保姆提高声音说“是你家小孩把我们家小孩推到了,第一时间不是应该问一下我们家的小孩有没有受伤吗?!没见过这么护短的!家长孩子一个德行!”
裴砚承缓缓抬眼,面容平静无波“这么说,你是看到了我家孩子动手推人了?”
“我没看见!但是我家小孩儿乖得很,他是不会说谎的!”
“是么。”
裴砚承走上前一步,一双凌厉的眼睛注视着小男孩。
脸上没什么表情,嗓音却又低又冷。
“小孩儿,这里都安装了摄像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看便知。”
小孩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接着,裴砚承面色沉下来,一字一句开口。
“敢撒谎,我就把你的手拧下来。”
姚舒震惊了两秒,这算是赤裸裸的威胁吗?
在她纠结叔叔用这么凶的语气吓一个小孩儿是不是不太合适的时候,那个小男孩已经被裴砚承吓出了几滴眼泪。
保姆急了“你这人怎么还吓唬小孩儿啊!”
裴砚承并没有接话,只是冷声问“她有没有推你。”
男孩被吓得止住了眼泪不敢再哭,缩着脑袋小声说“没有……”
“你有没有推豆豆。”
“推了……”
霎时,保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表情极其难看。
就在这时,男孩的父母也闻声赶了过来。
看到裴砚承后,脸色变了变。
“夫人,是他——”
保姆正想说什么,被女人厉声打断“你给我闭嘴!你看你做了什么蠢事就会给我添乱!”
女人换上笑脸,连声道歉“裴先生不好意思啊,是我家小孩儿调皮,保姆是新来的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别往心里去。”
裴砚承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姚舒拉着豆豆一起跟了上去。
裴砚承今天有个饭局,约了盛宏基金的张总。因为姚舒和豆豆的事已经耽误了一点时间,上楼换了身西装后准备出门。
周耀跟在他的身边,边走边汇报工作。
会客厅内,岑姨拿着一个精致的手提袋往里走,一边嘀咕着什么。
裴砚承问“怎么了?”
“刚才有商店专人送来这个,说是有人特意订了送给舒小姐的礼物,好像是一套卡通文具和一个泡泡机。”
岑姨压低声音说“裴先生,你说会不会是学校里喜欢舒小姐的小男生送来的呀?送这么卡通的东西,这不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嘛。”
裴砚承眉目沉了沉,淡声问身旁的周耀“你觉得呢?”
周耀猝不及防被点名,微愣了下。
裴砚承又问了一句“你也觉得这个礼物很幼稚么。”
周耀眼观鼻鼻观心,他知道裴总最反对姚舒早恋。虽然现在表面镇定,指不定心里都气成啥样了。
求生欲是他在裴砚承身边做事的必备技能,略一思忖后说道“这个礼物确实也太幼稚了,一看就是商店里的廉价品,这年头还有人送泡泡机这种老套的东西,估计送礼的人也挺没眼光的。”
说话的时候,周耀丝毫没有注意到裴砚承的脸越来越黑。
少顷,裴砚承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北海道风景优美,现在正好是去旅游的好时候。我给你放个长假,去北海道看看雪,好好玩一玩吧。”
周耀眼睛一亮“真的?”
“嗯。”裴砚承低头整理袖扣。
周耀的“谢”字刚说了一半,就听到裴砚承没什么温度的声音落下来。
“玩好之后就不用回来了。”
周耀“……”
除夕前一天的晚上,整座城市被冰雪覆盖,家家户户的四格窗内透出温暖灯火,霓虹闪耀,流光溢彩。
有少部分人家早早地放起了烟花,烟花虽然稀少,也没有除夕当晚的绚烂,但是在天边炸开的时候也美得不像话。
姚舒在客厅跟着岑姨学剪窗花。
另一边,豆豆拉着裴砚承在玩。
“叔叔!外面有烟花!”
“嗯。”
“可是我太矮了看不见,叔叔把豆豆抱起来看烟花好不好?”
姚舒剪着窗花,明明没有刻意去听,两人的话却一字不落地飘进她的耳朵里。
男孩稚气的笑声,还有男人低沉的嗓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裴砚承温声说,单手把豆豆抱了起来。
身体突然腾空,豆豆惊呼出声,又笑又害怕地抱住裴砚承的脖子。
“咔哒——”
一不小心,姚舒剪断了手里的窗花,展开后碎成了好几片。
这已经是她剪失败的第六个窗花了。
岑姨安慰她“没关系的,这里还有很多,舒小姐你再试试。”
姚舒闷闷地点了点头,重新拿了一张小红纸。
那句“叔叔更疼谁”的话再一次盘旋在她的脑海中。
“叔叔你看!那朵烟花是蓝色的!豆豆最喜欢蓝色了!”
裴砚承扶住他乱动的腿,沉声说“别乱动,小心摔下去。”
豆豆绽开大大的笑容“叔叔才不会让豆豆摔下去呢!豆豆喜欢叔叔举高高。”
姚舒抿着唇,面无表情。
一下一下用力地剪。
岑姨出声提醒“哎哎…舒小姐,你轻点剪,这样很容易剪坏的。”
不远处,豆豆正坐在裴砚承一侧的肩膀上看烟花。也不知怎的,姚舒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岑姨顺着她的目光,看出了点端倪。
“舒小姐要和裴先生一起看烟花吗?”
这时,裴砚承应该是听到了她们这边的声音,转头看过来,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姚舒的脸上。
他姿势不变,问“糯糯,要过来么。”
姚舒胸口堵着一口气出不来,梗着脖子拒绝“不来,我要跟岑姨学剪窗花。”
裴砚承没有再说什么。
嘴上虽然这么说,剪纸的时候姚舒的眼睛却一直不由自主地往他们那里瞟。
越看,心里那种闷闷的感觉便越强烈。
岑姨问“舒小姐这是怎么了?”
姚舒垂下眼睛,语气酸溜溜的“没有,就是觉得裴叔叔对豆豆真好,看他的眼神都跟别人不一样。”
她补充“是很温柔的那种眼神。”
岑姨抿唇笑起来。
“傻孩子。”
“那你是不知道裴先生看你的眼神,温柔地都能化成一滩水了。”
姚舒扯了扯唇角,放下剪刀。
“岑姨,我不会剪窗花,就不给你添乱了,我回房间看书了。”
“欸。”岑姨应了声,点点头。
裴砚承的余光瞥见女孩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淡声问“她怎么了。”
岑姨“舒小姐好像心情不太好。”
夜色昏沉,姚舒坐在书桌前做题。
房门被敲了两下,裴砚承走进来“豆豆在楼下放仙女棒,你不一起去玩么?”
她的笔尖一顿。
“不了。”
“不开心?”
“没有。”
裴砚承缓步走到她身边,睨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姚舒依旧不啃声,誓要把拿后脑勺面对叔叔这件事进行到底。
裴砚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俯身,按住她的手背“别写了,下去玩。”
姚舒用力挣开他的手,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我说了我想不去。”
力道稍重,裴砚承微怔。
就像是一只向来温顺的小仓鼠突然咬了他一口,有点痛,又觉得好笑。
“吃醋?”他淡淡问。
姚舒写字的手停住。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就是占有欲作祟,看到裴叔叔和豆豆亲密就觉得不开心。
她居然在吃一个小孩子的醋。
想到这里,姚舒语调低下来,嘴硬道“才没有……只是觉得叔叔好像更喜欢豆豆多一点。”
头顶落下男人低低的笑声。
“傻不傻。”
“你跟豆豆比什么。”
“为什么不能比?”姚舒抬头与他对视,声音哽在喉咙里,莫名难受。
“你们不一样,没法比较。”
姚舒轻轻皱眉,嗓音里带了点软软的尾音“我和豆豆都叫你叔叔,有什么不一样的?”
裴砚承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许久后开口“在你眼里,可能是一样的。但在我这里,你们是不同的。”
姚舒眨了眨眼睛,有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裴砚承话锋一转,问“我送你的礼物收到了吗?”
“嗯…岑姨拿给我了。”姚舒说,“叔叔送我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吗?”
“可那是小朋友玩的。”
“你不就是小朋友么?”
姚舒看了眼放在墙角的手提袋,闷闷说“叔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裴砚承笑“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我记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去街角卖猪头肉的叔叔那里玩,他也像叔叔那么疼我,我觉得叔叔和他一样慈祥、和蔼可亲。”
“你是在夸我?”
“对呀。”
裴砚承拉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其实,如果你不会夸人可以不夸的。”
姚舒兀自说“我很喜欢那个卖猪头肉的叔叔,可惜他没能长命百岁,没几年就去世了。我真的很不想看到我身边再有人死去……卖猪头肉的叔叔、爸爸、妈妈、奶奶……”
“人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死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每个人都要面对死亡、经历死亡,生老病死,很正常。”
裴砚承揉了下她的头,“我年纪比你大这么多,以后肯定比你先走。”
“叔叔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好整以暇看着她。
“长命百岁,然后你给我养老送终吗?”
姚舒眼睑微垂,想了很久。
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她是想一辈子都陪在叔叔身边的。
裴砚承突然收敛起笑容,问“那你是以什么身份?”
姚舒愣住了。
他表情认真地看着她“给我养老送终,你要以什么身份陪在我身边?”
她沉默下来。
是啊。
如果想陪叔叔一辈子,那她应该以什么身份待在他身边呢。
总有一天,叔叔会结婚,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而她,也总有一天会离开裴家,去寻找自己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死也是一刹那的事。席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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