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燕道:“如果我说是爹的遗愿呢……”
江晚不假思索道:“那你更是在扯谎,我出生的时候,江宽茹早死了……”
江淮燕不满地一呵:“你怎可总呼生父名讳!”
江晚朝江淮燕冷笑道:“那我该叫他什么,父亲吗?他到死,甚至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
江淮燕沉吟道:“你是爹的遗腹子,石绰和爹别离之际,是未说出已怀有身孕。可爹生前一直记挂着石绰,为此不惜与家族反目,也要以匹嫡之礼娶石绰入府,这与一心要接你们母子回府有何区别!”
江晚知道江宽茹是名君子,对石绰之情若是有假,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讴歌传颂。可他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如话本里刻画的人物般陌生,怎会有什么深刻感情。
“他是我生父不错,可这些年我也有养育我的父母。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是天下有名的兰溪才子,是整个兰溪江氏或者兰溪府的骄傲。可就算是这样,在我心底,我的父母不比江……他要轻半分。”
江淮燕循循道:“我知你重情义,可你也要识时务。养父母的亲情是亲,可血脉至亲也是亲。府城衙门若是收到兰溪江氏的讼状,你觉得知府会怎么判?江石之恋天下皆知,当年你是寄养在外,焉知是宵小歹人,见此有利可图,将你乘机抱走……”
“谁是宵小歹人!”江晚不由动怒:“那这些年为何从未见我父母利用我,向兰溪江氏索要什么威胁什么!”
江淮燕不紧不慢地说:“说了是宵小歹人,无利可求,也可出于报复,出于嫉恨,或者出于私仇……你养父江拭苡虽是江氏旁支,可当年与本家兄长因家产闹得风风雨雨,虽后去投军,可他本家兄长确实是因为惊惧江拭苡回来报复,惶惶不可终日,忧虑而死。这便是江拭苡与兰溪江氏的私仇。”
江晚反驳:“胡说!我爹根本没想过回江氏,否则怎可能在木兰村隐居这么多年,和江氏形同割席?”
“那石氏呢?她大好的青春年华为什么要嫁给一介莽夫,替他在这个穷乡僻壤中养育一个毫无血缘的婴儿。她可是出身烟花之地,将一个女孩养大之后,能有什么样的作用,这不是引人猜疑吗?”
江晚怒极了,恨不得将拳头挥到江淮燕脸上,骂道:“你龌龊!我娘辛辛苦苦织布刺绣,如何勤勉养育我们五个孩子,十里八乡的乡亲都可作证!”
“你当真以为会有人会为你们作证?”江淮燕极淡地轻蔑一笑:“百年来的‘天下文才出兰溪’的美名,多半是兰溪江氏的子弟苦读致仕挣来。木兰村人怎会不知世家的名声和荣耀不容亵渎。否则,兰溪江氏受辱,不仅是江氏一家丢人现眼,而是整个兰溪府的名声亦会有损。这就是时务!”
“即便有人证又如何?兰溪江氏百年声名,就算是祖父被迫辞官,父亲被灵帝所冤,也从未失去天下读书人的尊崇。这就是我们的世家,也是兰溪府的世家!升斗小民的话,真的有人去会听?愿意去听吗?”
望着江晚微颤的眸光,渐渐暗沉下去,江淮燕仍一针见血道:“而江拭苡为人当真是清清白白,无半点差错可寻?那温家逃离在外的子嗣算怎么回事……”
温彦望……
江晚的眼底闪过刹那的惊慌与错愕:江淮燕如何知道温彦望的……
“……即便,温彦望被逐出宗谱,可他的身份还是温家的人。无故诱走世家之子,这个罪名也不小。温彦望,如今正是叫彭彦……偷梁换柱,改造户籍,这又是一桩罪。”
世家的逃奴,按律法是要被惩以流放之刑,温彦望即便不在是温家的儿子,可也被温家强行贬成了家仆。一纸诉状呈上公堂,不知是江彭两家,就是从中斡旋的张庭芝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江淮燕,你的心思竟是这样狠毒……
世家之强大,叫江晚意想不到。
面前的江淮燕虽年轻,可谋划盘算之深,更是江晚始料未及。
她像被缠上巨大蛛网的小飞蛾,越用力挣扎越被束缚,挣扎到无力的那一刻,也正是被蜘蛛蚕食的那一刻。
江晚充满恨意地望着江淮燕,决绝道:“你们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回去!难道就不怕逼得鱼死网破,什么也捞不着?”
江淮燕冷血而残酷道:“小勇,血气所为。大勇,义理所发。你以为你的反抗是勇敢,在我看来却是微不足道的愚蠢。江氏不是非要逼着你回去,而是你本来就该回去。”
她的父母,她的家,还有彭彦……她就算以命相争,争到最后,也根本毫无胜算,注定是输惨了的结果。
江晚不自觉地落了泪,可心里眼里全是倔强,即便在江淮燕面前,她已输得一败涂地,伤得尊严尽失。
世家便是昔日弃如敝履,你就是留在外面自生自灭。
今日因你有一些价值,需你回去,你便是要不得抗辩,要乖乖就范……
她不服,她不服,她不服……纵然到了此时此刻,她亦是不服!
很可惜,江晚这点倔强与傲气,在江淮燕眼底,不过是垓下最后一战茕茕而立的西楚霸王,纵然傲骨铮铮,抵不过气数已尽。
“你是我妹妹,我不会逼你到绝路。今日,你先回去。”
江淮燕推开了门,屋外的光照了进来,一切像是久违了般,江晚有些劫后余生的错觉,怔怔地看向屋外,额上竟是汗啧啧的寒意。
“……但很快,你我还会相见的。江晚,那时我希望你不要再违背我的意思。”
江淮燕噙着笑,清贵斯文,俨然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世家公子模样。他的手中胜券在握,江晚回到兰溪江氏,不过是迟早的事,可趁着这段时日,他还想江晚将一些事情看得清楚……
一局棋,下到此步,不妨尽数杀之。
否则,便还不算赢局。
木兰笔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