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盛晟在彩舫内,刚刚才看完了放花灯,如今街面上人声渐歇,应该是月当空,人群各自归家散去。他有些若有所思地望着兰溪河面上随着水流缓缓逝去的花灯,与人群一样,花灯摇曳的烛火,慢慢熄了一些,黑夜的暗侵蚀掉了一部分热闹与温暖。
身后的人又毕恭毕敬地唤了声:“二爷!”
盛晟微微蹙眉,转身看向身后的人,那是盛家专门传信的人。那人汇报道:“二爷,木兰村的江夫人遣人到落英县内柜上说有事相求,刚刚鸽房才收到落英县传来的信。”
盛晟立刻取过那人手中的一卷白纸,细细展开,石氏所求之事才收于眼底。
信中内容很简单:是石氏向盛晟求援的,兰溪江氏已经寻到了江晚的下落。
此事对于木兰村的江家而言无疑是艰难的困境。
兰溪江氏竟寻到了木兰村!那江晚如何?她可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盛晟只觉得手中的纸条如同烧红的火炭一样炙手,倏然唤来了身边得力的长随盛颍,吩咐道:“立刻命兰亭县的商号分部准备好,落英县骑房的人立刻派出两部马车,次日辰时要到木兰村接走江家所有人。”
盛颍一愣,只见盛晟眉梢紧蹙,负手而立,神情十足的烦躁与不安,焦急之声继续嘱咐:“去到之后,就对江夫人说,事态紧急,什么都不要带了,只捡要紧的东西带走。剩下的我会安排好一切,若是真的来不及,切记一定要带走江晚!”
盛颍从未见盛晟如此匆忙失态,立刻抱拳称是,转身之间,盛晟又道:“罢了,我随你去木兰村一趟。”
盛颍忙劝道:“二爷不可!从府城到木兰村也要二三日,事态若是紧急,您去也已经来不及,无妨让落英县的人去办吧。”
盛晟袖内紧握拳头,道:“那便马上去办吧,但愿还赶得及……”
*
江府二房敛照院
惜晨与慕朝急得不行,总算在院中听到了轻盈的脚步声,两人忙推开房门,见确实是江毓岚,忙迎了上去。
江毓岚放下头罩的连帽,带着温暖而满足的盈盈笑意,轻快地走向两个丫鬟。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惜晨忙替江毓岚解开斗篷前处的系绳,朝关院门的慕朝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老爷和夫人下午在房里起了争执,老爷砸了东西,后来便忿忿地拂袖而去,只剩下夫人……”
慕朝走了过来,也道:“夫人在房中哭泣,身边的嬷嬷进去劝了。二小姐本来也想进去,可夫人不许,就只在院里站了站便回去了。”
两名丫鬟这么两句话,顿时让江毓岚的满心欢喜如云烟散尽,她先是一阵沉闷,后问道:“知道父亲母亲为何事起争执吗?”
惜晨想了想,道:“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左右是与温家人有关,所以老爷才对夫人发了脾气。”
江毓岚虽不明白温家人又插手了府邸里的哪件事,可能让父亲这般气恼,绝不会是一般的小事。如今府中大事,除了父亲的致仕,便是长房那位妹妹的事情。这与二房最息息相关的唯有致仕之事了,否则无缘无故的,向来的闲适持重的父亲何以会对母亲发火?
待想清楚过来,江毓岚唤两个丫鬟为自己梳洗一番,便要赶去母亲房内。
惜晨慕朝依言,帮江毓岚换了家常衣裳,重梳了发髻,便跟着小姐往主母院中去。
府外已敲过三更,内院早早下落了锁,月下的路并不难走,绕过内院花园池塘,不过一会儿,就到了二房的主院。主院并未关门,丫鬟见是大小姐来了,忙领入了主房内。
主房的帘子还未打起来,江毓岚耳边就传来母亲的哭泣声音:“……只因我是姓温的,什么温家的过错都可牵连到我的头上,像是我亲自犯的一样。温嬷嬷,我嫁过来十余年,为江家劳心劳力,做错了什么……”
江毓岚眼中泛起悲伤之色,入了屋便盈盈拜下:“母亲……”
大温氏望着大女儿伤感的清丽容颜,心中的苦楚辛酸难以平复,带着哭腔道:“我虽没为江氏生下儿子,可我的女儿生得这般好,难道也抵消不了吗?”
感受到母亲戚然悲哀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江毓岚伸手握住了母亲冰凉的双手,温软安慰道:“母亲,你是温家的女儿不错,可您也是江家的儿媳,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如今父亲因您是温家的女儿便迁怒于您,您怎么不说您已经是江家的儿媳、江家的人,事事都是以江氏为先为重呢。”
大温氏怔了怔,有些茫然与恍惚,含着泪喃喃道:“我没说吗?可我说过了呀。即便他知道又如何,他从未信过我半分。在他心底,只要是温氏的人,必然是偏向温氏的,例如他的母亲,我的那位姑姑呀……”
江毓岚忙道:“母亲!”
大温氏稍稍回过神,仍旧痴迷地说:“我说错什么了吗?我的那位姑姑开了个好头,这些年,我便是什么罪过都要替她的私心担着,以前是,今日是,将来……”
温嬷嬷板着面孔,沉声道:“姑娘,不可妄言。”
温嬷嬷一出口,大温氏自然不会说下去。大温氏自幼被这位奶娘带大,哪怕嫁过来这么多年也是由她服侍左右,对她是相当倚重。
江毓岚再唤母亲,大温氏皆是闭目不语。
温嬷嬷面无表情道:“这夜也深了,大小姐先回去吧。”
江毓岚犹豫道:“可母亲……”
温嬷嬷道:“大小姐放心,夫人这儿有老身在,再稍加劝导,晚些会好起来的。”
江毓岚见了温嬷嬷态度笃定,朝伤心阖眼养神的大温氏行了一礼,便和退守门外的惜晨慕朝一起回去了。
走到院门口,江毓岚稍稍不安地回头,望见屋内拭去眼角泪水的母亲,与立在一旁如经历过风雪坚毅挺立的枯木般的温嬷嬷,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有一丝担忧。忧的不是母亲的委屈不甘,而是母亲心目中威望地位极高的温嬷嬷。
至于为何,江毓岚也说不清,温嬷嬷古板严苛,极重内宅府邸规矩,身上却总有种隐晦又蛰伏着的危险的感觉。
木兰笔谈